摸索是什么意思?(自己摸索是什么意思)

作者:张健(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院长)

哲学家谈诗，这是美学；批评家谈诗，这是文学理论；诗人谈诗，这是诗的艺术。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设计了一个“戏中戏”，借该剧导演之口，说“戏剧是一面向世界举起的镜子”，表达了一种朴素的模仿理论。后来在《皆大欢喜》中，他用人物的话说“世界就是大舞台”，把戏剧中的世界等同于生活中的世界，或者说戏剧中的世界是生活中世界的反映。后来，柯勒律治在他的诗《忽必烈汗》中，描写了一个诗人喝了“天上的蜜”，两眼放光，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因灵感而兴奋，举止如走火入魔，思绪四溢。在柯尔律治看来，诗人的能动性是有限的，他的作用是媒介:通过他的手，灵感变成了诗歌。

艾米莉·狄金森在《这是一位诗人》中将诗歌与香水相提并论，认为它们是生活的提炼。它是草本植物的精华，由无数花朵提炼而成。同样，诗歌是生活的精华，可以说是生活的“香水”。狄金森认为诗人的作用是从平凡的生活中提取“非凡的意义”，就像人们从平凡的花草中提取精油或香水一样。T.S .艾略特在《四重奏小吉丁》中把诗意的文字的排列、组合、和谐共存比作“舞蹈”——“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各就其位，彼此相连，相互映衬。既不晦涩也不炫耀，新旧之间的轻松交易。普通的文字，准确但不俗气；正式的文字，结论性但不迂腐，完全的音标舞蹈”。

在英美文学的历史长河中，“以诗论诗”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在20世纪，这样的诗歌更是层出不穷。下面，我们仅用几首现当代英美诗歌来说明“以诗论诗”的独特性。他们有哲学家和批评家可能达不到的境界。

第一，追求诗歌的本质

理查德·威尔伯的《夏日颂》(1921-2017)是一部标准的“逐诗”作品，具有以下显著特点。首先，它是一首议论诗，或者说是一首问题诗，而不是典型的抒情诗；其次，它针对一个具体的诗学问题以及在这种诗学指导下产生的特殊的诗歌；第三，它代表了一种诗歌传统，从这个角度可以对另一种诗歌传统进行评论或批评，从而达到纠正和纠偏的目的。

理查德·威尔伯。资料图片

威尔伯生活在现代主义的全盛时期，但他擅长使用传统诗歌的格律和音韵形式。《盛夏颂》是一首传统的十四行诗，采用传统的“抑扬格”节奏和ababbcbccdcdee的韵系。也就是说，他与许多现代派诗人不同，没有采用“自由诗”的创作形式和碎片化、时间空跳跃的写作手法。在他看来，很多现代主义诗歌已经误入歧途，其难以想象的隐喻简直就是哗众取宠。

在《盛夏颂》中，威尔伯想象一位现代诗人被邀请写一首赞美盛夏的诗。他不是把“树”想象成树，而是把它们想象成“在空”的矿；“鼹鼠在土里打洞”对他来说已经是过时的说法了。它们应该在土壤中“飞行”。相反，麻雀不飞进来空，而是在天上空“打洞”。在诗中，威尔伯质疑了这种想象的合理性。“世界不能被认识而不是颠倒”吗？

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陌生化”的结果。它不同于日常用语:它不是用来说话的，而是用来念经的。一定程度的“陌生化”是可以接受的，也是正常的。但“陌生化”不能走极端，更不能以牺牲诗意为代价。在威尔伯看来，树就是树。鼹鼠在土里打洞，麻雀在天上飞空，自然清新，同时又很美。

的确，现代诗人在英美文学史上处于尴尬的地位:他们是后来者。如果说原创或独创是文学追求的目标，那么老一辈的诗人已经写了很多关于夏天的诗，包括莎士比亚、华兹华斯在内的大诗人都留下了不朽的诗篇。作为后来者，现代诗人要想在这个话题上写出原创作品，表达原创思想，似乎只是在追求新奇和陌生化。

但威尔伯认为，即便如此，我们也没必要刻意扭曲事物，颠倒世界，去追求想象的新奇和感觉的独特。现代诗人的错误在于，他们认为人的感官已经太迟钝了，感觉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们可以承认，现代人真的可能感受不到《桌腿》中蕴含的隐喻，也不会在意《风华正茂》中的修辞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现代人的感官已经老到感觉不到具体的东西。所以，诗人只需要真实直白地表达事物，不需要在追求“新奇”和“语无伦次”中弄巧成拙。

BillyCollins (1941—)写的《诗艺概论》(IntroductiontoPoetry)从标题上看是一首关于诗歌艺术的诗，讨论的是如何阅读诗歌。当人们读诗时，他们经常会问这是什么意思。人们关心的是段落的中心思想和大意。所谓“阅读理解”，始终是指理解意思，而不是体验文字带来的生活体验。这样读文章可能没问题，但这样欣赏诗歌就不对了。诗歌是美的艺术，艺术是创造美的过程。

比利·柯林斯。资料图片

柯林斯不仅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研究诗歌的学者。他曾两次获得美国桂冠诗人。他的“以诗为诗”涉及到诗歌的美感，包括节奏美、修辞美、想象美、音乐美甚至记忆美。在他看来，诗歌是声音的艺术，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看的。诗歌应该愉悦听觉，打破沉默。“诗歌应该能够取代沉默，就像身体取代河流一样”。在他看来，诗歌是一种感官艺术。读诗就像一场旅行，一场想象的旅行，漫游在诗人的想象中。

《诗歌导论》以一个诗人的口吻，表达了读者的期待，希望他们能正确阅读自己的作品。“我”要求“他们”去感受诗歌，去审视诗歌的每一个细节，去倾听诗歌的各种声音，去观察诗歌的曲折，而不是去摸索它的意义。总之，我们应该真正去欣赏一首诗，而不是问它意味着什么。在阅读的过程中，诗歌在我们的记忆中只留下鲜活的形象和片段:诗歌就像一张幻灯片，你可以斜眼看上面的风景；它也像一个蜂巢。你把耳朵贴在上面，听它嗡嗡作响。

诗歌代表一个世界，一个诗人创造的世界。你甚至可以放一只小老鼠进去，让它在诗歌的迷宫里钻来钻去，最后在出口处伸出尖尖的鼻子。诗歌也像一个华丽的房间。你可以打开它的门，摸索着进去打开房间里的灯。更重要的是，诗歌提供了乐趣，就像人们驾着滑板划过水面，向岸上的人呼喊挥手。这是诗歌的本质。它不是一个论题，不是一个结构，而是一种经验。正如柯林斯所说，诗歌就是生活中的这些瞬间。当我们知道如何抓住这些时刻时，我们也会抓住诗歌，因为诗歌就是生活本身。

但是，普通读者不在乎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学者也不在乎这个。他们经常钻研诗歌的含义。就像警察对待犯人一样，折磨，鞭笞，甚至严刑拷打，让诗解释含义。柯林斯认为这会毁掉诗歌。在这里，读者可以给自己分类，问问自己是否属于“他们”？如果你还在问“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那么你可能还没有开始。

其实理性分析可能对诗歌有害，中心思想不等于一首诗。诗歌不仅有意义，还有音韵、修辞、结构等因素，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一首诗。正如ArchibaldMacLeish在著名的诗歌ArsPoetica中所说，“诗歌不是表意的，它只是存在的”。诗歌不需要解释，只需要体验。是读者和诗人之间最亲密的交流。喜欢一首诗，就要记住它，琢磨它，体会它的真谛。

第二，观察创作过程。

特德休斯(TedHughes，1930-1998)的《思想的狐狸》(ThoughtFox)表面上是一首“动物诗”，但实际上它阐述了诗人的诗学观点。针对这首诗，休斯曾说:“显然，这首诗涉及一只狐狸。但这只钻进我脑子里，独自坐在那里对着狂吠的狗微笑的狐狸是什么样的狐狸呢？它是一只狐狸和一个精灵。当我读这首诗的时候，我看到它在动，留下它的笔迹(脚印)，看到它的身影穿越不规则的雪地。这些笔迹向我展示了一切，并拉近了距离。对我来说，这很真实。这些话塑造了它的身体，给它腾出了行走的空间。”

泰德·休斯。资料图片

在诗中，诗人半夜独自坐在桌前。窗外是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夜晚。诗人感到一股力量向他袭来。这种力量不是黑夜，因为黑夜只是在阴影中涌动的想象的隐喻。诗人的想法暂时没有清晰的轮廓。它不能被触摸，只能被感知。即使被感知，也是极其微弱的。诗人的任务就是用语言把这种看不见的想法逐渐变成完整的意识。

那种模糊的力量被诗歌呈现出来，就是一只在黑暗中潜行的狐狸。它的身体是看不见的，藏在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活动。它在夜里慢慢地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这一切纯属想象。现实中，这只狐狸根本不存在。外面只是漆黑的夜晚，什么都没有:“窗外还是没有星星；时钟滴答响，纸上写满了字。”诗人的想象力把这只狐狸永久地定格在纸上:诗是狐狸，狐狸是诗。诗歌通过线条的排列组合、节奏的抑扬顿挫、意象的动静结合，完美地展现了狐狸的生动生活。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首诗中，诗人有两条平行的线索:一条是警惕的狐狸潜入洞穴的过程，另一条是诗歌创作的发展过程。休斯曾说:“写诗就像抓动物。这要靠直觉，就像狐狸溜进他们家一样。诗歌本身就是一种动物。”作为当代著名的英国诗人，休斯创作了许多关于自然和动物的诗歌，因此他有时被称为“自然诗人”和“动物诗人”。这首诗不仅充分展示了它的艺术性，而且充分体现了诗人的诗歌创作理念。它把情感和直觉视为重要的创作灵感，反映了一种反理性的诗学观。

这首诗表面上描述了一只狐狸在黑暗中潜入一个洞穴，但实际上它描述了诗歌创作中灵感产生的过程。丰富了外延与内涵共存互动的诗学意义。在这首诗中，休斯平衡了感性经验与理性思考，将抽象的思考转化为具体的行为。全诗完美展现了休斯在诗歌创作中所强调的诗歌艺术的张力，想象的能量在诗中被彻底唤醒和释放。

GarySnyder (1930—)的《乱石》也是一首著名的诗歌理论诗。诗中的乱石是用不同形状和大小的石头铺成的路。斯奈德说，他的抛石路指的是在上山的路上，在那些“光滑而倾斜的大石头上铺上石头，为马匹铺路”。由于石块的大小和形状不同，需要将这些石块巧妙地组合起来，铺成一条“抛石路面”。这项工作显然需要技巧和智慧，以及熟练工匠的力量。

加里·斯奈德。资料图片

斯奈德做过许多与森林和山脉相关的工作，包括伐木工人、木材测量员、森林火灾监测员和油轮水手。他认为他的诗歌创作与他不同阶段的生活节奏密切相关。的确，诗人是能工巧匠，所以诗人也被称为工匠。诗人的铺路石不是石头，而是文字。不同形状和意义的词放在一起，相互连接，形成一定的韵律和节奏，从而产生一定的意义。诗歌创作和铺路一样，需要高超的技巧和智慧。

“把这些话像石头一样放在你的脑海里。”诗人把词语放在“精心选择的位置”，就像工匠铺“石头路面”一样。这种精心的安排，就像一场围棋比赛，要求棋手排好队，占据最佳位置，用最佳组合赢得最大优势。如果说围棋是一门技艺，诗歌创作也是，同样需要匠心。

诗歌不仅需要排列组合，更需要情感的能量和感动灵魂的力量。如果说单个的文字是苍白无力的，那么通过排列组合，诗歌会给它们最好的位置，给它们能量，让它们发光。它们镶嵌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图案，就像天空中的“银河”。

那些用来铺路的鹅卵石是在地下高温高压下炼成的。如果热量和压力足够高，它们甚至可能变成晶体和钻石。同理，诗歌中的人物也经过了火与力的思想的锤炼，最后“凝结在热力中”，晶莹剔透。就像诗人最后说的“一切都变了，思想和事物”。我们可以说，这首诗不仅是一首关于森林生活和山地劳作的诗，更是一首关于诗歌的奇葩。

第三，回归灵感来源

SeamusHeaney (1939-2013)的《PersonalHelicon》描述了诗人在农村的童年经历，具体来说就是他观察水井的童年经历。这些经历，包括那些与水井的吊笼、绳索和水桶有关的经历，在他成为诗人之后，多年后又回到了他的记忆中，给了他灵感和素材。

谢默斯·希尼。资料图片

但是，诗歌不是枯燥的审美探讨，而是具体的生活体验，提供了生动的田园风光。诗中描写了几种井:一种是深井，水桶下去打水时发出特殊的声音；另一个是浅井，里面种满了水草。当你拔出水草时，你会看到你在水中的倒影。别人有回声，回声悠扬；有一些老鼠，让人胆战心惊。诗人兴致勃勃地描述这些观察井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恰恰构成了他正在写的诗。

井里有水是因为下面有一个泉水，泉水从这里涌出。也就是说，诗人小时候看的那口井，是他广义上的农村生活经历，现在成了他创作的源泉，井成了他诗歌灵感的隐喻。这首诗标题中的关键词“赫利肯山”是希腊神话中灵感源泉的所在地。据说缪斯女神住在这座山上。名叫希波克里尼的山上有一股清泉，是诗歌创作的灵感来源。喝下这泉水，会使人诗兴盎然，灵感喷涌。当他使用这个名字时，他显然有良好的意图。他在暗示，小时候看的井，都是他自己的诗泉，是他自己的“鹤立空山”。这个名字也告诉我们，诗歌真正的主题不是乡村生活，而是诗歌艺术。

Xi经常把日常的、局部的生活瞬间转化为人们不得不面对的生活问题和哲学问题。这些生活的瞬间既现实又超现实，既具体又抽象，既隐秘又开放，常常引起读者不同的感受和看法。正如诺贝尔奖演讲所说，他的诗“具有抒情美和伦理深度，升华了日常生活和活生生的过去中的奇迹”。

诗歌中的“凝视”可能也有实际意义。成年诗人“看井”不再是童年的幼稚游戏。在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北爱尔兰的“骚乱”及其给人们带来的无尽痛苦后，诗人的“专注”似乎增加了他对现实的理解。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让现实和希望与自己相交的人，他的目光是像一口井，“让黑暗回响”一样，寻求历史的狭缝和未知不确定的幽冥的答案。

西方文学中有一种体裁叫“元小说”，它最显著的特点是具有强烈的自反性。一方面，它的语言渴望反映现实世界，但另一方面，它强烈地意识到它只是虚构的。由于语言本身的局限性，它不能完全呈现外部的真实。所以元小说是一种以小说讨论小说的体裁。它一方面呈现了现实世界中的人和事，但同时也不断提醒读者，这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不要被这些假象所欺骗。这一体裁曾在20世纪受到后现代小说家的追捧，一度兴盛。某种意义上，“以诗论诗”的诗歌可以理解为一种“元诗”。它与元小说同时出现，也有强烈的自我反思意识。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以诗论诗”的诗歌往往涉及灵感的来源、诗歌语言的特点、诗歌的功能、诗歌的阅读方法等等。作为诗歌理论，它们所包含的思想可能显得零散、不系统，但另一方面，诗人是诗歌创作的实践者，他们对诗歌艺术的理解可能具有特殊的权威性。他们的诗歌艺术理论可以说是他们创作实践和经验感悟的总结。它不同于哲学家的美学和批评家的文学理论，但也对它们形成了有益的补充，可以帮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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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2021年04月22日第13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