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爱情(失去理智的爱情才是真的爱情)

有意思的是，五四时期反对封建主义的主要动力之一就是反对买卖婚姻。许多进步青年蔑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抛弃了年轻的婚姻，寻求婚姻自由的权利。那个时期流行的小说、电影，弥漫着自由恋爱、自由婚姻的氛围。丁玲的《沙飞夫人的日记》,鲁迅的《伤逝》,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巴金的《家·春秋》,以及古典小说《西厢记》、《红楼梦》和民间传说《朱良》,都指责封建婚姻的罪恶。这样，至少在大中城市，年轻人果断地从父母手中赢得了婚姻自由的权利。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也提倡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出版了很多小说和电影。今天，自由恋爱的精神已经成为中国婚姻法的基础。《婚姻法》总则第二条规定:“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制、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

寻求婚姻自由的主要武器是爱情。“爱”这个词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到来进入了中国的日常词汇，进而成为婚姻的神圣基础。感情好，结婚；感情不好可以离婚。都说有感情的婚姻是牢固的。

但谁都知道，感情是最容易改变的因素。《沙飞夫人的日记》中的女主角明明知道自己心爱的白马王子只是一个英俊的饕餮之徒，一个逢场作戏的花花公子，却依然热切地等待着这个花花公子深情的一吻。可想而知，即使沙飞嫁给了凌吉时，他们也会很快分开，或者沙飞会成为受虐狂，过着悲惨的生活。《伤逝》中，子君与涓生的婚前关系并不炽烈，尤其是女方子君被感情打动，毅然与家人决裂，跟着涓生走了。然而婚后的日子平淡无奇，日常琐事成了新的情绪情感来源。最后他们离婚了，子君抑郁而死。

所以，面对传统势力以社会稳定为名反对自由恋爱的种种理由，为自由婚姻权利而战的军人，不得不制造一个爱情神话，把爱情描绘成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觉是看不见的命运之神赋予的，所以神圣而持久。一旦失去爱情，一方将无法生存。黛玉与宝玉的爱情被通灵宝玉联系在一起，黛玉的焚诗达到了高潮。《少年维特》中的维特也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吸引，对格林一见钟情，直到她因爱而死。死亡是几乎所有“永恒爱情”的共同主题。要么这不足以显示爱情的珍贵，要么这不足以让短暂的爱情永恒。就连最近流行的所谓“韩流”(韩剧言情)也还是靠男主角的绝症来打动观众。琼瑶也深知其中的奥妙，创造了无数神秘的爱情故事，以至于他们中间的青年男女，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反复挫折和人事沧桑，依然被这种神秘的爱情联系在一起。当然，在琼瑶的时代，已经不需要通过殉情来争取爱情的自由了。相反，死亡会让人害怕，所以琼瑶的故事只有神秘，没有太多死亡，让现代青年男女很容易体验到神圣的爱情。

诚然，这一战略取得了巨大成功。虽然社会上的中老年人有疑虑，但也受不了年轻人对爱情小说和电影(后来的电视)的狂轰滥炸。没办法，话语权在当事人手里。主人公的殉情，绝症，还有一些心中有情人而嫁(娶)别人的，或丧或兴，为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人树立了追求爱情的榜样。当他们模仿偶像自杀，出走，郁郁寡欢的时候，父母不得不投降，交出孩子的婚姻决定权。

但是，应该承认，作家的描述并非无中生有。在现实生活中，生与死之间有朱良式或维特式的爱情。一方面，五四时期的青年受到“男女有别，给不给亲戚”的传统道德教育的强烈教育；另一方面，他们受到浪漫而神秘的爱情观的强烈影响，迫使青年男女在相互隔绝的状态下构想自己的爱情幻想，即所谓的“白马王子”或“白雪公主”。白马王子总是英俊、有才华、深情。白雪公主总是美丽的，唱歌，跳舞，多愁善感。这种偶像其实是传统婚姻中男女关系的浪漫化。表面上看是现代爱情的假象，实际上是对传统婚姻的变相复制。其实这就是后来自由恋爱和传统婚姻能够结合的内在机制。当两个人互相靠近时，他们是在用这种错觉来体验和看待对方。这就是所谓的“美好的初恋”——第一次体验这种神秘的爱情观。凝视、牵手、拥抱、接吻、谈吐举止、打扮打扮，每一个细节都被初恋情人赋予了神秘的色彩，所以初恋过程充满了幻想、想象、激情，能让当事人如痴如醉，为一点小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难想象，在这种状态下，一方或双方都会有为对方出生入死的激情。其实这恐怕就是所谓“难忘的恋爱经历”的本质:幻觉和新鲜感。再者，幻觉和新奇都与道德禁忌有关。如果没有男女禁忌，幻想可以滋生吗？新鲜感能存在吗？激情能存在吗？两只狗一见面就互相嗅对方的背，玩性游戏。我怕他们不会有任何死或者活的激情。另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是第一次偷，反复踩点，反复想象。作案时，我总是想象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在看着我，我总是心慌意乱，激动不已；一旦成功，你的心跳依旧，夜不能寐。也许这可以委婉地称为“出轨”，不是偷感情，而是偷东西时的感情，也是由幻觉和新鲜感组成的。

但是，就像孩子们玩耍一样，想象力和新鲜感总是会消逝。这时候，双方的真面目就显露出来了。其实他们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们又渴又饿，大汗淋漓，还放屁。他们都感冒，发烧，出血和疼痛。他们都怕苦怕累。他们都有或穷或富的父母、亲戚和朋友，住在各种窝棚或大厅里。慢慢的，双方不再像当初那样愿意付出那么多，而是开始要求对方的理解和温暖。这样，性格、价值观、兴趣爱好，甚至家庭背景、收入和收入预期等因素开始介入，朋友和家人圈子对他们的评价也会开始介入。一旦这个时候，爱情就变得不那么神圣了。要使他们神圣化，他们必须面对强大的社会压力或绝症的威胁，直到其中一人为爱而死。

所以，是禁忌造就了神秘的爱情。禁忌越强烈，爱的力量就越强大。一旦禁忌解除，神秘的爱情也会消亡。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本文摘自《做一个女人:性别、身体、欲望、爱情和权力》，空见·王彦岭主编，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