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第九章(骆驼祥子第九章批注和赏析)

祥子几乎没有力气走出这个大门槛。我迷糊了，脚还在门槛里，借着街灯看见了刘小姐。她的脸大概又扑粉了，被灯光照得灰绿色，像一层霜挂在黑色的枯叶上。祥子不敢看她。

虎妞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眼里有些渴望见到他的光芒；但是嘴是张开的，露出一点冷笑；鼻子上有些皱纹，有些不屑和急切的褶皱；眉毛棱角分明，在一脸怪粉上显出妖媚和霸道。祥子出来的时候，嘴角撇了几下，脸上的各种表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归宿。她咽了口唾沫，压抑住复杂的神情和情绪，从叶身上拿出点外场劲，半恼半笑，装作不怎么在意，打了句哈哈:

“你可以倒了！肉包子打狗，绝不回头！”她的声音很大，和平日在车库里和司机吵架时一样。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突然感到一种羞耻和卑鄙。她咬着嘴唇。

“不要喊！”祥子仿佛把全部力气都放在嘴唇上，迸发出这两个字，很平静，却很有力。

“哼！我不怕！”她恶意地笑了笑，但还是忍不住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不能怪你躲着我。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小妖精似的小妈妈；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别看傻乎乎的，粗粝子抻着烟斗，也别装傻！”她的声音又提高了。

“不要喊！”祥子怕高妈偷，在门里顺从。“别喊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马路。

“我不怕哪边，我这么大的声音！”她的嘴抗拒，但她跟着。

过了马路，来到东便道，贴着公园的红墙。祥子没有忘记乡下的习惯，蹲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嗯，这么多东西！”她的左手交叉在腰间，肚子鼓了出来。我低头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好像有几分好心，觉得对不起他:“祥子！我想和你谈点事，很紧急的事！”

这低沉的“祥子”驱散了他的怒气。他抬起头看着她，但她仍然没有任何可爱之处。可是“祥子”的声音还在他心里微微地响着，带着温柔和亲切，仿佛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唤起了某种不可否认的，不解的情分。他还是小声，但温柔地说:“什么事？”

“祥子！”她凑过来，“我有！”

“你有什么？”他被蒙住眼睛一会儿。

“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有主意了！”

贴在头上，他“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一万件他没想到的事都到了他心里。这么多事情来得这么匆忙，这么乱，他的心一下子变白了，像电影突然破了。街道非常安静。天空中有一些灰色的云遮住了月亮。地上总有小风，吹着枯死的枝叶。远处有几声尖锐的猫叫。祥子的心从乱到空白，连这些声音都没听见。双手托腮，呆呆看着地面，看着它好像要动了；想不出什么，也不想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却无法完全缩入地下。我的整个生活似乎都建立在这种苦恼的基础上；没别的！这才觉得浑身发冷，嘴唇微微颤抖。

“别蹲紧了，说话！快起来！”她似乎也觉得冷，愿意走几步。

他僵硬地站了起来。一路向北，她还是找不到话说，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好像刚从寒冷中醒来。

“你不知道？”她看了祥子一眼，眼里带着怜悯。

他无话可说。

“今天是二十七号，老人的生日。你一定要来。”

“忙，年底了！”祥子脑子很乱，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个硬汉，但你不会手软。如果我答应你，那就是浪费时间！”她的声音又提高了，街上的平静使她的声音特别清晰，这使祥子特别尴尬。“你当我怕谁是什么？你要怎么办？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是没时间陪你玩！你翻过来我就堵你家门口骂你三天三夜！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你！我还是不在乎蝎子！”

“别喊了，好吗？”祥子离开了她。

“怕喊，不要贪刚开始！你尝过了。教我一个人背黑锅，你就不开我死尸的皮看看我是谁！”

“你慢慢说，我听着！”祥子起初觉得很冷，忽然被这一顿骂热了。热空气就要挤过冻僵的皮肤，他全身有点痒，头皮痒得要命。

“又不是结婚了！看着不舒服！”她撇开嘴，露出两颗虎牙。“不屈的心，我真的爱你，所以不要不识抬举！我不如你，我告诉你！”

“不……”祥子想说“不要三掴三搓”，又觉得不完整；他知道很多北平的俏皮话，但是说不利索。别人说他知道，他说不清。

“没有什么？”

“说你的！”

“我给你出个好主意，”虎妞站住，面对面地对他说。“你看，你要是找个媒人告诉你，老头子是不会同意的。他绑车，你拉，他不肯下去，我亲戚。我不管，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他妈的还能怎么办！谁比不上我？我去求婚的时候，老头就指望他那几十辆车了。甚至不是一个比你优越的人。我必须自己做这件事，所以我选择了你，我们先行动。反正我已经有了，我们谁也跑不掉！但是，我们不能直接上法庭说。老人越老越糊涂。如果我们听到风声，他会娶个小媳妇把我赶出去。老人很伟大，虽然快七十岁了，但他真的很想娶个小媳妇。如果太多，我不敢这么说。我肯定能得到两三个孩子。信不信由你！”

“边走边聊。”祥子看见站岗的巡警已经这样走了两趟，觉得累了。

“就在这里说吧，谁在乎！”她顺着祥子的目光，看到了巡警。“你又不是拉车的，那你为什么怕他？他还能无缘无故咬掉谁？那是邪恶的！说我们的！看，我是这么想的:27岁的老人生日，你要给他磕三个头。过年的时候，可以再拜一年，讨好他。我一见他喜欢，就弄点酒什么的让他好好玩玩。当他喝到七八成的时候，他就会趁热打铁。你也许会认出他是米歇尔·普拉蒂尼。以后我会慢慢教他，我身体不方便。他要审问我，我给他来个‘徐庶入曹操营——一言不发’。当他真的很着急的时候，我没有指名道姓。我说的是最近去世的乔二世——我们东酒吧的二掌柜。他没有亲人，没有理由，一直埋在东直门外的地里。老人从哪里能发现？别有想法，我们慢慢吹，把我交给你。本来是养子，后来是女婿。反正也差不了多少；秀舟，免得大家出丑。说出我的想法，好吗？”

祥子没话说。

虎妞觉得到了一个段落，就开始向北走，低着头，好像在享受自己的话，给祥子一个思考的机会。这时，风吹散了灰色的云，露出了月光，他们两个已经来到了街道的北端。皇家河的水冻了很久，安静、灰暗、平坦、坚实，支撑着紫禁城的红墙。紫禁城里没有一点声音。精致的角楼，宏伟的牌坊，丹朱的城门，景山上的亭台楼阁，都静得仿佛在听一些难以听见的声音。一阵小风吹过，像是一种哀叹，在厅堂楼阁间轻轻掠过，像是一条通衢给了一些历史的消息。虎妞往西走，祥子跟着金龟玉门。桥上几乎没有行人，昏暗的月光冷冷地照在桥周围的两个大溜冰场上。远处，亭子里有些黑影，静静地冻在湖面上，只有顶上的黄瓦在闪烁。树木在微动，月光更加暗淡；白塔高耸入云，让一切都变得冰冷荒凉，整个三海在人工雕琢中呈现出北方的苍凉。到了桥上，冰面两边的冷风让祥子打了个寒噤，他不想再往前走了。平日里，他拉着车过桥，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脚下，生怕出一点差错，根本不在乎左顾右盼。现在，他可以自由地看一看，但在他的心里，他觉得这景色有点可怕:那些灰冷的冰，那些树的微微的影子，那些苍白的塔，都是那么孤独，仿佛突然叫出声来，或者疯狂地走着！就连脚下的白色大石桥也是出奇的安静空，特别白，连灯光都有点暗淡。他不想去，不想看，不想陪她；他真想跳下去，头朝下，撞碎了冰，沉了下去，像条死鱼一样僵在冰里。

“明天见！”他突然转身往回走。

“祥子！那就干吧，27号见！”她对祥子宽阔笔直的脊背说。说完，她看了白塔一眼，叹了口气，向西走去。

祥子连头也不回，仿佛有鬼跟着他。几经辗转，他到达了团城。他慌慌张张地走着，差点撞到城墙上。他一手扶着墙，忍不住哭了。过了一会儿，桥叫道:“祥子！祥子！过来这里！祥子！”虎妞的声音！

他慢慢向桥上走了两步，虎妞张着嘴俯下身子。“我说祥子，你过来。”给你！”还没等他挪几步，她就挡在了他面前:“给你，你存了三十多块钱；有几分零钱。我给你编一首。给你！不为别的，只为表明心意，我想你，爱你，保护你！别的不说，就是不要忘恩负义！给你！好好拿着，丢了别赖我！"

祥子接过钱--一打钞票--愣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们27号见！再见！”她笑了。“便宜是你的。你可以仔细算算！”她转身往回走。

他拿着那一打票子，茫然地盯着她，直到桥后遮住了她的头。云又遮住了月光；灯光更亮，桥格外白，空，冷。他转身，松手，往回走，像疯了一样；到了街口，心里还是那个苍白冰冷的桥影，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当他到家时，他先数票；数了两三遍，手心的汗把票弄得黏糊糊的，总数不整齐。数完后，放入锅中。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这个陶罐，打算什么也不去想；有钱就有办法。他相信这个存钱罐会为他解决一切，他什么都不用想。御河、京山、白塔、大桥、母老虎、肚皮……都是梦；一觉醒来，兜里有三十多块钱，真的！

够了。他藏起存钱罐，打算美美地睡一觉。他能安然度过巨大的困难。明天再说吧！

躺下，他闭不上眼睛！那些东西就像一群蜜蜂。你出来，我进去，每个肚皮尖上都有一根刺！

我不想去想，也真的是因为想不到。虎妞把路都堵死了，他逃不掉。

最好跺跺脚。祥子不能走。即使让他去守卫北海的白塔，他也会很高兴。就是不能下乡！去另一个城市？他想不出比北平更好的地方。他不能离开。他想死在这里。

既然不想走，其他的就不用管了。虎妞能做到她说的。如果她不走自己的路，她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只要他在北平，她就会找到他！和她在一起，说实话，不要试图玩游戏。如果你催她，她会带刘四少爷出来的。如果刘四少爷买一两个人——不用说——他可以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杀了祥子！

把虎妞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手脚都被陷进去了，跑不动了。他不能一个一个批评她的想法，所以找不到她的缝。他只觉得她在撒一张没有家庭的网，连一条小鱼都逃不掉！无法一一细想，他把这一切做成一个整体，像千斤重担，全部压在头上。在这种不可抗拒的压迫下，他觉得一个司机的一生命运就包含在两个字里——倒霉！一个马车夫，作为一个马车夫，不应该做任何事情，甚至女孩。粘住会犯大错。刘仗着有几十辆车，虎妞就仗着有个臭丫头欺负他！他不必纠结于任何事情；如果你打算认命，好吧，磕头认米歇尔·普拉蒂尼，然后等着嫁给那个臭怪物。如果你不认命，你就得死！

想到这里，他把虎妞和虎妞的话都搁在一边；不，不是她的勇猛，是人力车夫的命运，就像同一条狗必然要挨打受气，甚至小孩子也会无缘无故地用两根棍子打它。这样的生活你想要什么？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他停止睡觉，踢开被子，坐了起来。他决定玩点酒，一醉方休。怎么回事，有什么规矩？我奶奶！喝醉了睡觉！27?二十八岁不磕头，看谁得到祥子！穿上大棉袄，拿起当茶碗用的小碗，他就跑了出去。

风更大了，天上的灰云已经散去，月亮很小，散着寒光。祥子刚从热被窝里出来，喘不过气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路边只有一两辆外地车。司机把手放在耳朵上，在车旁跺脚取暖。祥子气呼呼地跑到南边的小店。为了保持暖气，商店已经关门，一个小窗口用来收钱和送货。祥子要了四两干米，三颗大花生。把酒碗捧平，不敢跑，像轿子人一样快步回屋。急忙钻进被窝，上下牙齿打了一会儿，不愿意再坐起来。酒桌上有股辣味，他不太喜欢。就连那些花生似乎也对它不感兴趣。这股寒气仿佛给了他一盆冷水，让他清醒过来。他的手懒得伸，心也不再那么热了。

躺了很久，眼睛看着被子旁边桌上的酒碗。不，他不能因为那次纠缠而毁了自己，也不能从此改掉喝酒的习惯。真的很难，但是总有一个缝隙，他可以穿过去。即使根本无法逃脱，他也不应该把自己卷进烂泥里；他得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别人推倒的。

熄了灯，把头完全埋在被子里，就想睡觉。我还是睡不着，但一睁眼就看到窗户纸被院子里的月光照得发蓝，像是天亮了。我的鼻尖感觉到了房间里的寒冷，寒冷中还有些酒味。他猛地坐起来，摸了摸酒碗，咽了下去！